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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Cheri并没有跟着男孩子走。
他任由男孩子拉着走了几步路之后就用了点劲停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理由,就是忽然间觉得自己似乎感应到了一些东西。是一种颤栗的,痉挛般的感触。那种震动从尾椎骨那里开始一路往上蔓延直到头顶,头皮一阵酥麻。
“不…我还是不去了。”他面对着回过头的男孩子,说:“很谢谢你,小绅士。但是我想,我现在有更需要去的地方。”
“可是先生,您真的没事吗?”男孩子放开了手,他湛蓝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由衷的担忧。他有一头很漂亮的金发,只是因为脏乱而失去了光泽和原有的灿烂色彩。
Cheri看着这个拥有纯粹日尔曼血统的孩子,微笑了起来。
在雨水中有种无法形容的妖冶。
“没关系。”他说,“谢谢你,为了感谢你的亲切,这个送给你。”说着,他温柔的掰开男孩子的手掌,将一个先令放了上去,黄铜色的硬币,清脆的响了一声。
“上次那个是Dino医生送给你的,所以这次换我送给你哟~”
接过了钱币的男孩子的表情变的有些微妙,这时候,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钟声。
是Big Ben古老而悠远的声音。
8月4日,深夜十一点整。
Cheri转身离开了破烂的黑雨伞,走进了大雨中。
他的身影被雨丝湮没了。

.

22.
Dino医生从警署出来的时候是8月5日上午十点。
天还是下着大雨。
他走到门口看了一下天气,颇有些无奈的啧了一声。随即将双手都插进裤子口袋里,上衣和手杖就卡在手腕处。帽子套在干涩的头发上觉得有点不舒服,但又懒得伸手去把它拿下来。虽然他已经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但是,在拘留室这样的鬼地方待上整整三天,外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一种良好而有风度的状态。
瞧瞧,堂堂的K.Dino医生现在看起来像个刚破产的银行家,或是一个失业的技术工人,或者说更像一个几天几夜没修过边幅的艺术家。
——真是够了。
在心里抱怨了一下。雨还是下的很大,天空黑压压的看起来丝毫没有现在是上午十点的感觉。于是他考虑着是不是该回署里打个电话叫车来接。他想要尽快的回家,然后彻彻底底的洗个澡,再裹上浴袍美美的喝一杯咖啡。
一阵强风吹过,带来意外的寒冷。
车头前插着国旗的黑色轿车呼啸而过,轧过一个水洼掀起了巨大的水花,将街对面站着的那个人泼了个精透。虽然,他似乎已经站在那里许久,湿透的衣服早已紧密的贴在身上,在雨雾里看起来仿佛一笔浓重的墨色色块。黑色的头发也是直往下淌水,衬的白皙的脸孔更加苍白。接着,那双和面色一样苍白的手僵硬而迟钝的抬起,缓慢的抹去了眼睛前的泥水。
Dino医生在那个瞬间猛然惊觉自己的呼吸被一种激烈的情绪夺去了。
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仿佛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原本就只是松松扣在头顶的礼帽在半路上掉了下去,随即被下一辆车子碾过。
他飞快的冲过了马路。
那情景仿佛文艺电影里的一组慢镜头,甚至还能听到背景弦乐的和声和小提琴悲情的独奏。
Cheri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两颊冰冷,仿佛嗫嚅着想说什么般的嘴唇微微张开,呈现出一种不吉利的紫色;手臂上则是充斥着战栗。
Dino医生紧皱着眉头用外套把他包裹起来以后,使尽全身力量紧紧拥抱住了他。此刻,他从未如此这般渴望自己的体温能够高一点,再高一点。
Cheri从他怀里抬起头,有一点点艰难的姿态,然后,放下了心一般的微笑了一下。
嘴唇上胶着的紫色,想让它褪去。
Dino医生慢慢俯下了头。
倾盆大雨。
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只偶尔驶过色调冷漠的汽车。
他们站在街边亲吻,被大雨淋的全身湿透,连亲吻也包含了雨水的味道。
舌尖舔过齿列的时候Dino医生感到了怀里的人腰部的细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官能的身理上的回应。似乎是感觉到一种微妙又怪异的征服感,于是辗转一个角度继续加深了这个亲吻。
Cheri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浮木般的紧紧嵌进他的衬衣里。


23.
其实,就连上帝都不知道。
雨水将要逐渐被染上的色彩,是冷色调的殷红。
从动脉流入静脉,在两者间变换循环,奔放的冷色调的殷红。


24.
浴室的猫脚浴缸散发着蒸腾的热气。
花洒正源源不断的供给给浴缸温柔的水流,水声很轻,释放着小小的沙沙声。
Cheri很是拘谨的抱着膝盖坐在浴缸里,水刚好浸到他的胸部。他的正面前正靠坐着Dino医生,在同一个浴缸里,那个人大大咧咧的岔着腿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就这么看着他。
“伤口,不痛了吧?”一边信手舀起水来浇到自己的肩膀上,Dino医生一边语气浅淡的说。水流沿着他的锁骨和上臂曲线滑落,覆盖了胸口,他持续的做着这个动作。
“…………”Cheri选择了沉默,他觉得室温有一点过高,所以将视线投向了浴室一角的电风扇,风叶并没有转动,他让自己的脸面向那里,也没有移动视线,手却更加用力的环过膝盖,脚踝交叉,缩的更紧了一点。
Dino医生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就选择了主动。
他不快不慢的将手探了过去,抚上了Cheri的腰侧。
对方猛然绷紧的肌肉和顿时僵硬的表情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快感,他甚至觉得能感受到手掌下忽然加快的血液流速,还有微微抽动的肌肤在温热水流下所出现的不寻常的颤栗。
Cheri终于断断续续的发出了声音,“请…不要这……”
“愈合的很完美。”Dino医生翘起了嘴角打断了他的话,加重了手指探寻的力道,Cheri骤然仿佛砧板上的鱼一样弹跳了起来。
“我,我还是等一会再洗!您,您…你,你先洗吧!”
用力的从浴缸中站起,动作过大且过于激烈,膝弯处撞上了浴缸的边缘,冰凉的陶瓷既光滑又坚硬,顿时就使他失去了平衡。
Dino医生飞快的拉住了他。
水花四溅。
Cheri以一种过于暧昧的姿势趴在了Dino医生的身上,四肢缠绕交叠,就连那里也紧紧贴合在一起。


25.
拉维克坎贝尔警长决定提早下班。
他向属下交代了一些事务以后,驼着背走出了警署。经过大厅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立钟,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分,他想,如果动作快的话也许还能赶上家里的午餐。
——有多少时间没在家里和妻子以及女儿一起吃饭了呢?
不期然的就产生了这种想法,他松开领口,自嘲的笑了一下钻进了汽车,对今天轮值担任司机的小警员做了个手势示意回家。
雨刷不停的左右摇摆着。
坎贝尔警长感到了一丝困意。
“到的时候叫我一声。”他说。
“遵命,长官。”小警员在后视镜里回答。
——能赶上吃午餐的。
拉维克坎贝尔警长闭上眼睛前这样想。


26.
Cheri的身体慢慢僵硬了起来,而Dino医生的手则是慢慢爬上了他的背脊,中指和食指,仿佛在细数骨头的数量并检查脊柱的曲直程度般的顺着脊椎骨,细致的抚摸下去。
“Cheri……”
“——唔…”
腰身不受控制的弹跳了一下。
“起反应了呢~”
听起来仿佛充满了戏谑的笑音。
“…唔……”Cheri努力的撑住浴缸底部企图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不要说出来——”
尾音被吞进了Dino医生的嘴里。
一个能够唤醒身体内部及深处官能的吻。
“就身理学来说,这不过是很正常的反应…”Dino医生缓慢的啃咬着他的嘴唇,用一种权威的语气说着,“尤其是身为男性,更是不需要忍耐。”他发现自己非常的流连于那里,硬要形容的话是因为有一种新鲜而纯粹的香味。
“Dino…医…生……”
“前缀已经不需要了吧~”
擅长于握手术刀的手,探寻到了对方最为火热的部位,稳稳的捉紧,Cheri倒抽了一口气。
“嗯——呜…Di…no……”
过分了解人体的优秀外科医生没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了最敏感的点,技巧的套弄起来。
总是使用苯酚或酒精消毒液清洗的手指拥有一种特别的触觉。
——是解剖。
Cheri失去了身体的力量,他的下巴搁在Dino医生的肩头,牙关咬在一起,失神的颤抖起来。
——会被解剖掉,就像实验室里的那些尸体一样,会被解剖……会的,身体的内部会被全数打开,融化成模糊的肉块,所有的神经都被剥除,到最后就只剩下本能。
“Din……嗯——”
张开嘴,咬住了他的肩膀,有一种伸长迹象的管牙,陷入了肌肤。
“我在这里。”
外科医生给予了他这样的回答。
接着,Cheri觉得眼前闪过了一束白光,他的身体猛然的绷紧,然后在Dino医生的手里得到了释放。
“Cheri……”
男人用一种充满了情欲及挑逗的嗓音呼唤了他。
总是能够轻易的打开人体,深深埋入肢体的内部,充分探究其血肉与器官,外科医生的手指,慢慢移动到了Cheri的身后。
——外科医生。
Cheri跨坐在Dino医生的身上,水流从他们的皮肤上通过,花洒所释放出来的水覆盖了背脊,他的表情迷蒙而艳丽。
“不给我一个吻么?”
Dino医生轻轻的用指尖碰触着Cheri的大腿内侧。那是能够轻捏着手术刀,用一种艺术的手法将肌肤一缕一缕切开,检查每一条血管,在人类的身体里驰骋的手指。
——外科医生。
Cheri向上仰了仰脸,然后就俯下了身,给了他一个吻。
已经无所遁形了,只剩下本能。
Dino医生湿润的双唇沿着他的脖子一路向下亲吻到他的胸口,找到了突起的端点放在齿间碾磨,手指缓慢的进入到了他的体内,耐心的转着圈,松动了紧绷的肌肉。
“嗯……等…一下,不,嗯——唔嗯…”Cheri从喉咙里泄露了无法掩饰的呻吟。
并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动摇感。
缓缓下落的身体,全部,全部都接纳了进去。
水声和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听起来有点色情,而身体连接的部分所发出黏腻声音,则可以形容为艳情。
“嗯…嗯……”Cheri晃动着腰,头发甩出了好看的弧度。
艳丽的罂粟花。
“Cheri…Cheri。”Dino医生咬住他的耳垂喊他的名字,“你…会想要逃跑吗?”
“……嗯,唔…!逃…逃……?”Cheri伸长手臂抱紧他的脖子,胸膛剧烈的起伏,“哈啊……逃去哪…里?嗯嗯——”
“我不在的地方…唔……”Dino医生用力的一个挺身,引来了Cheri小小雏鸟般尖细的鸣叫。
某种事物的顶峰。
张开了嘴也找不到呼吸,他们互相拽紧了对方的背脊。


27.
“梅琳夫人。梅琳夫人!”
梅尔汀医生在门口收起了伞插入伞架里,一边和经过的护士打招呼,一边脱了下浸满潮气的外套和帽子。接着,他从马甲的表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两点整。
“梅琳护士长!”
梅尔汀医生第三遍喊了梅琳护士长的名字。
这时候,女性才从病房里走出来,回应了他。
“是的先生,欢迎您回来,有什么事?”
“Dino先生回来了吗?我中午的时候,嗯…十二点?也许。我经过了那里,你知道的,就是那里。”他看着梅琳护士长,把怀表收回表袋里,“拉维克坎贝尔警长离开了那里,真不敢相信,他们说所有的人都被释放了!”
“是的先生。”梅琳点了点头,“Dino先生也已经回来了,雨还是下的很大吗?他回来的时候湿透了,看,您的头发也是湿的。”
“是的,雨下的很大,但是这不重要,Dino先生好吗?”
“他很好。”梅琳回答,“我想他现在应该在楼上休息。”
梅尔汀医生像是松了口气的放松了肩膀。
“倒是您,因为艾伦医生陷入了‘那里’的困境无法到场,所以圣托马斯医院请您去代刀的手术还顺利吗?”
“上帝保佑。”他松开了领口,“还算顺利,托这件事儿的福,不知道给全伦敦的医院添了多少麻烦。梅琳夫人,如果你不忙的话,可以给我来杯红茶吗?”
梅琳护士长笑了起来。
“我想还是由您亲自去泡茶吧。”她说,“管家先生,咱们尊敬的Dino先生也许也会需要一杯美味的红茶的。”
梅尔汀医生听到这句话后也笑了起来。


28.
“我并不打算说对不起,Cheri。”Dino医生抱着双臂站在床前,床上的人正用床单裹着自己缩成小小一团一动不动。
他把单片眼睛戴上,没一会儿又摘下,用绒布擦拭着,白衬衣的领口大开,露出明显的锁骨。
“你打算把自己闷死吗?”
“……”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对方只是缩的更紧了起来,被单一味的往头上拽,结果就露出了脚踝。
Dino医生有一点点想笑,这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诱惑到底该怎么去面对才好?
他伸手抓住了Cheri露在被单外的部位,手指顺着脚踝往上,钻进睡衣的裤管里,捏了捏他的小腿肚子。
Cheri像触了电似的跳了起来,然后,想也没想的给了他一个拳头。
梅尔汀医生敲了两下门之后推门进来时,就正看到这一幕。
Dino医生显然是很惊险的躲了过去,重心后仰连着跳了好几下,直到撞上了书橱才停了下来。而Cheri似乎是用力过猛趴在了床上,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痛的龇牙咧嘴。
梅尔汀医生站在原地三秒钟,终于缓过了神。他身为一个优秀的英国管家和一个冷静的外科医生,虽然面容仍有些僵硬但还是露出了优雅的微笑。他说:“我想,是时候开始下午茶……不,还是说…再推迟30分钟?先生?”
“不用了,现在就开始吧。”Dino医生拉平睡衣的褶皱,把单片眼镜放到书桌上。梅尔汀医生为他拉开了椅子,他就坐了下来。
“Cheri。”他眯起眼把视线投向了仍趴在床上的人,笑着说,“瞧,有你爱吃的草莓派。”
——上帝保佑你死后下地狱!
Cheri怨毒的瞪了他一眼,从床上爬起来,挪动脚步来到桌边。梅尔汀医生也为他拉开了椅子,他道了谢以后,坐了下来。
精致的香味从杯中升起,香草大吉岭,浓厚的奶油香,纯正透明的珊瑚红。
Dino医生很熟练的用右手三个手指端起杯盘,左手三个手指轻轻捏住骨瓷制红茶杯的杯柄,悠然的移到唇边,先闻了一下茶水的香味,再慢慢喝下一口。
很完美。
Cheri双手捧着茶杯把嘴唇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其实他并不是那么的适应这种上流人士的优雅生活。
然后他忽然闻到了一种不属于红茶的浓稠气味。


29.
屋子里很昏暗,只从厨房那里透出一点点灯光。
拉维克坎贝尔警长在门口脱下了外套挂进衣帽间里,他冲着微弱的光源喊道:“玛丽,玛丽,我回来了,你在吗?”他在擦鞋垫上把鞋底的脏污擦干净后走进了房间,“玛丽,你不在吗?”
没有人回答他。
女儿应该还在学校里,她去上暑期的钢琴班了,得晚上才回来,玛丽总会去接她。一想到女儿,坎贝尔警长总会觉得很陶醉,她是那么可爱又乖巧,就像个纯洁的小天使;一见到自己就会露出灿烂的微笑大声的喊着“爸爸、爸爸”的小跳步扑过来。
玛丽大概是陪女儿去学校了吧。
坎贝尔警长走进厨房,灶上放着最大号的圆桶锅,盖子盖着。室内飘荡着浓郁的蔬菜和牛肉的香味。准备桌上则是漂漂亮亮的放着切好的蔬菜色拉、火腿片,还有整个的核桃面包。刀具都整齐的挂在墙上,切面包专用的锯齿刀就放在色拉碗旁边。
女主人显然是料理好这一切再离开的,包括把刀具归位,灭掉灶火。虽然她还没来得及把面包也切好。
坎贝尔警长笑了起来,拈起一片火腿片塞进嘴里。
他有一个相当贤惠又美丽的好妻子。
——等她和女儿一起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拥抱一下她们。
坎贝尔警长幸福的想着。
然后,门铃响了两下,之后就变成了敲门声,并伴随着一个大嗓门。
“坎贝尔先生是住这儿吗?拉维克坎贝尔先生!您在吗?有您的包裹——!”
包裹?这种大雨天也真是辛苦这些必须得在挖面跑来跑去工作的人了。
坎贝尔警长快步走向门口打开了门。


30.
他放下了茶杯凑到Dino医生的肩膀附近嗅起来,气息吹拂到了脖子,Dino医生缩了缩肩膀躲了开去。
“Cheri,在别人面前我希望你不要那么热情~”他调笑着说。
Cheri没有回话,他皱着眉头换了个方向嗅过去。气味并不是从Dino医生那里传来的,而是更远的地方,隔着桌子,还有红茶的芬芳,更远的地方……
“…Cheri?”
奇怪的味道,那么刺鼻,但是为什么又感觉那么甘美?仿佛,仿佛是生了锈的铁块,浸泡在水里的味道。
“Cheri,怎么了?”
Dino医生放下了红茶杯,托盘和桌面接触发出了不甚清脆的响声。
锈腥味,不,是血腥味。
Cheri终于找到了味道的来源。
他有点疑惑的望着梅尔汀医生,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问:“梅尔汀医生,您…从外面回来吗?”
梅尔汀医生的脸上显出些诧异,但他很快就点头了,“是的。”他回答,“我从圣托马斯医院回来。”
“有血的味道……”Cheri抽了抽鼻子,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事实上他还是说出来了。“您的身上,有血腥味。”
Dino医生的脸色顿时变的有点难看。
梅尔汀医生也露出略为窘迫的尴尬表情,他抬起自己的袖口凑到鼻子跟前用力闻了闻,然后疑惑的摇了摇头。
“您是说,血腥味?Cheri先生,血腥味?”
“……嗯,嗯…”Cheri别扭的点了点头。
“哦……”梅尔汀医生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的仰了仰脖子,“我在圣托马斯医院做了手术,一位女患者的肾脏有点毛病,我们打开了胸腔,摘除了她的一个肾脏,还有切掉了另一个肾脏上的一些明显没救的部分,不过事实上她的另一个肾脏也……”
“那个,梅尔汀医生……”
“也许是手术留下的血腥味…?不,Cheri先生,我回来以后已经清洗过了,是我没有清洗干净吗?”
“啊,啊!不是那样,对不起,我并不是……”
“抱歉,我想我还是再去清洗一次吧。”梅尔汀医生打断了Cheri的话,后退一步,微微欠了欠身,“Dino先生,晚餐我已经吩咐厨房做好了,到时间请您和Cheri先生一起用餐…那么,我先失陪了。”
Dino医生朝他点了点头。
“梅尔汀医生!请您等一下!”Cheri站起身来挽留,而对方却已经快速的转身开门出去了。
“真糟糕……”他很慢很慢的坐回了椅子上。
Dino医生看着他,准确的说是盯着他,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空气就这么沉淀了下来。


31.
“您就是拉维克坎贝尔先生吗?哦,对,请在这里签名。”
邮差归还了坎贝尔警长的身份证明,把笔递给他,指了指需要签字的地方。
“谁寄给我的邮包?”坎贝尔警长一边签着字一边问,他端详了一下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再用棉绳捆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邮包。
“我不知道,先生。”邮差礼貌的抬了一下帽子,“我们收了双份的价钱,说是一定要在今天之内送到,越快越好。”
“谁委托的?”坎贝尔警长签完字抬起头,皱着眉头问道。
“我不知道,先生。”邮差依然很礼貌的回答,“一个流浪汉小子把这个带到了我们那里,那小子实在是很脏所以没多问就让他走了。哦,和邮包一起送来的还有给我们的信,里面把需要做的事都写的很清楚,信封里也装了两倍的钱。”
“就这样?”
“是的先生,就这样。”
“没有别的?你们甚至没有怀疑邮包里装了什么?”坎贝尔警长双手托着邮包反复掂着重量,动作刻意的放轻了,也许里面装着炸弹也说不定,但是凑到耳边却没有听到钟表走动的声音。
“需要怀疑吗?”邮差很怪异的斜睨了他一下,“摇起来没声音,不是液体也没有气味,当然更不可能是炸弹了因为根本没有走针的声音。先生,我们可是职业的。”他颇有些骄傲的昂了昂头,然后看见坎贝尔警长严肃的沉默了以后,也就本着职业道德又想了几秒钟,终于回答:“恩,流浪汉小子说,让他来送包裹的是一位打扮入世的绅士,看起来就像城堡里的人一样。也许他指的是教会?谁知道呢。”
坎贝尔警长屏住呼吸望着他,目光满满扫过他的脸,最后吐出一口气,微笑起来。“谢谢你,辛苦你了。”边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两个便士,递给对方。
邮差欣然的接下了小费,再次抬起帽子向他行了个礼,就戴上雨衣的罩帽走进了大雨中。
坎贝尔警长站在门口,哗哗的下雨声充斥着他的耳鼓。他没进屋,就那么站在门口,用随身带着的小弹簧刀割断了棉绳,把包裹拆了开来。
一层一层的油纸暂时先扔在脚下,他边想着一会儿再去捡起来扔掉,一边剥开了所有的油纸。里面是一个黑色的木头盒子,盒子的面上还贴了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
——致给我尊贵的朋友,为您的晚餐加道菜。
没有落款。
盒子里装着一个肾脏。


32.
那个时候手术刀插进了身体,插的很深,血流了出来,先是染红染透了衣服,再渗到地上,像是投了块小石头进一个水洼晃起了涟漪那样,一圈一圈呈圆弧状扩散开去。
被抱起来以后,血就一滴一滴的坠下。
最后流干了。

从那个时候起,Cheri就开始刻意的去遗忘一件事。

Dino医生终于开口了,他说:“Cheri,你真的闻到血腥味了吗?”
Cheri眨眨眼,对方正在用一种仿佛知晓一切似的表情看着他,黑色的眼珠又浓又深。
“嗯。”
他肯定的点了一下头,没隔一会儿,又点了第二下。
Dino医生站了起来,他挽起自己的衬衫袖子走到书桌前,拿起了插在笔架里的拆信刀。
Cheri不解的看着他动作,“你要做什么?”他问。
外科医生捏着拆信刀踌躇了几秒钟,还是放下了。他转过身,靠在书桌前,有点无奈的笑了一下,说:“没什么,Cheri,我们下去吃晚餐吧。”
“我认为你想说的并不是这些。”Cheri冷冷的看着他。
“那你认为我想要对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但至少不是这些。不是什么一起去吃晚餐的话题。”
这一回,Dino医生没有回答,他再次拿起拆信刀,握紧,之后毫不犹豫的就往自己手腕上一抹。Cheri狠狠的被吓了一跳但是他在惊叫之前先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咕嘟咕嘟的冒了出来。

血一滴一滴的坠下。
最后流干了。

Dino医生看着他,挑了挑嘴角。
“想要吗?”
“……你…指的是什么?”Cheri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从缝隙间吐露出话语,紧接着牙齿就忽然间变的好痒,他赶忙抬起另一只手捂到嘴上,用力到指关节都发白的程度。
对方简单的念出一个单词:“血。”
Cheri看着他的嘴一开一合,明明听清楚了却仿佛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仍保持着捂住嘴的姿态机械的重复了一遍:“血?”声音闷在口腔里听起来有些不真切。
“添干净,咽下去……”Dino医生开始凝视自己的伤口,“最后变成自己的东西。”
时间这种事物就从此停止。
“猥亵。”Cheri放下了手,吐出这两个字后就猛的一下子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把嘴唇贴了上去。舌尖接触到血液粘稠的触感,使得全身都起了兴奋的颤栗。
甜蜜。
比蜂蜜还要甘美的味道。
“如果我变成吸血鬼这都要怪你。”
“啊哈哈哈哈~~~”Dino医生愉快的笑起来,他捏住Cheri的下巴,用力抬起,吻了过去。
舌头纠缠在一起,口腔里都是血的味道。
味觉像是涂了层蜂蜜酒。
Dino医生的舌尖舔过Cheri那尖尖的虎牙。

胸口的鼓动,早在当时就已经失去。


33.
八点,她起了床,做好早餐。
八点半,她把女儿叫醒并吩咐她自己穿好衣服去洗脸刷牙。
然后她打电话叫了车,因为雨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了,她晚上没睡好,一整夜都听见窗外的哗哗声。
丈夫昨晚也没回来。
九点过一刻,门外传来摁喇叭的声音,她就领着女儿出门,把她送上车,最后确认了女儿没有东西忘记带,就给了她一个例行的出门吻,道了别。
九点半,她忽然想要提早开始准备午餐。
于是她去了厨房,用最大的圆桶锅接上一半水,放到灶上,点上火。接着她开始切昨天买来的蔬菜和牛肉,全部都切成大块,等水开了以后就把材料都放了进去。
在等待食材滚熟的同时她做好了生菜沙拉,漂亮的排进盘子里。想了想,她又从橱柜里拿出了烟熏火腿,把切蔬菜和牛肉用的刀挂回墙上,换了把尖头的小刀,切下一些火腿薄片,排进另外一个盘子。
牛肉的肉香味已经飘了出来,她立刻转身调好酱汁尝了一下味道,倒进了锅里。
再用上点黑胡椒吧,嗯,很完美。
就剩下面包了。
她微笑了一下,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这时,门铃响了。
她去应了门。
她先是把切火腿的刀挂回原位,再关掉了灶上的火。
然后,她去应了门。


34.
拉维克坎贝尔警长站在家门口,手上端着那个黑色的盒子。
雨下个不停。
房间里的电话骤然喊叫了起来。
他僵直着脊椎骨转身走近屋内,连门也没有关。他走向电话,接了起来。电话里尽是些嘈杂的声音,他感觉他什么也没能听见。
好一会儿,他盯着木头盒子里的那个原本长在人体里的器官,好一会儿。
电话里反复的喊着他的名字。
拉维克坎贝尔警长把听筒狠狠的砸向了电话,然后,他发狂似的掀倒了离他最近的椅子、桌子、一切东西。
因为开着门,即使隔着大雨的声音,也还是听到Big Ben的钟声。
敲了几下?
到底敲了几下?
时间是下午两点。
拉维克坎贝尔警长捧着盒子痛哭了起来。


35.
Cheri穿着白衬衫和凉爽的亚麻长裤,靠在床头喝红茶,光着脚。
Dino医生以和他相同的打扮,同样喝着红茶。只不过他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报纸。
8月6日的清晨。
日光很是灿烂的从窗口照射进来,室内一片明亮。
“来看看这个,Cheri。”Dino医生放下茶杯指着头版头条的内容说,“昨天深夜十点,拉维克坎贝尔警长的妻子玛丽坎贝尔女士被发现死在自家的洋房天台上,胸口被整个打开,两个肾脏都被切除,其中一个还被邮寄到了坎贝尔警长手中。”
“昨天?见鬼!”Cheri撇过嘴抱怨了一句。
“你说的没错。”Dino医生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叹了口气,把报纸扔到一边,“我想我们又要被要求配合调查工作了。”
“不,我认为不。”
Cheri从床上下来,茶杯就直接搁在了床单上,他是轻轻的放下去的,托盘摆的很稳,以确保杯子里剩下的红茶不会晃出来。他走到Dino医生身边,拿起报纸,坐下。
“有说明死亡时间吗?”
“死亡超过十个小时,上午十一点左右。”Dino医生回答,“看,写在这里。”
“嗯…通过解剖的结果表示,玛丽坎贝尔女士死于昨日上午十一点左右,死因是窒息……?被勒死的?”
念到这里的时候Cheri抬起头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可不像开膛手先生一贯的作风。”Dino医生浅浅一笑,“也许是模仿,或者……”
“是故意?”
“我想我们想的一样。”
“那么苏格兰场那边也一定会这样想。”Cheri扁了扁嘴,“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制造出这种刻意的感觉?”
Dino又笑了,这一回他的笑容比之前要大,他说:“我想那位先生只是为了找乐子,他一直都很无聊,所以他一直都在找乐子。不是吗?”
“……嗯,我不否认。”Cheri把报纸扔到了一边,说了这句话以后就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梅琳护士长敲响了门,她推门进来,先是微微欠了欠身,接着以一种厌烦的神色看着Dino医生说:“先生,我接到了电话,拉维克坎贝尔警长请您前去协助调查。”
——果然,真让人头疼。
Dino医生站起来,做了一个向后掳头发的动作,接着说:“我知道了,梅琳,去帮我拿那件之前送来的外套……啊,不,我想不用了,天气太热。”他转头看了窗外一眼,日光一如既往的强烈,“只要那件有细镶边的黑色马甲,我想那样就足够了。”
“我和你一起去。”Cheri坐在沙发上仰起头,认真的将目光投过去。
Dino医生望了望他,笑起来,然后又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女性。
“梅琳,还有那件浅灰色的,你知道是哪一件。”
“是的先生,我知道。”梅琳非常优雅的颔了一下首,姿态干净利落,她立刻转身出去了。


36.
她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十分优秀的绅士,脱去帽子朝她行了一个礼。
绅士微笑着说:“玛丽夫人,午安。”
“啊…啊啊~~是您,快请进。”她认出了来人,变的十分高兴,立刻让开位置让对方进去,一边一连声的说,“好久不见了,您还好吗?您总是和我丈夫一样,忙的很。”
绅士只是微微的笑,虽然他跨进门内,但是却没有马上进去。
他说:“玛丽,我闻到烧牛肉的味道了,看来你正在料理一顿丰盛的午餐。”
“呵呵,您说对了,但是我可不知道您会来,啊,那么我先去把灶点上,这机会多难得,您在这里吃午餐吗~?”她一边回头给了绅士一个漂亮的微笑,一边先一步走进了厨房。
这时候,绅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块布巾,摊到鞋垫上,踩上去,把自己鞋底的泥水擦干净。接着他才跨进屋,把布巾反过来折好装回到口袋里。
他的动作很快,这一系列的工作仅仅只在半分钟内完成。
她从厨房里重新探出了头。
“啊~您别站在那里了~~请坐,请随便坐,我来泡茶。”
“不用了,玛丽,不用了,请你过来,有些事情我需要对你说。”
“哎呀?是什么样的事?您看起来真神秘~”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去关掉了刚点起来的灶火,再走了出来。
“关于您的丈夫,他最近的健康状况……”
“上帝,您先别说!”她捂住胸口,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才又开口,“好了,您说吧。上帝保佑可别是个可怕的消息。”
“不不,不是那么严重的。”绅士微笑起来,“他只是过度疲劳,但是我个人希望能够再和之前的情况进行对比和确认,玛丽,坎贝尔警长最近一次的健康检查报告书,你是否知道在哪里?”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小小的“呀”了一声。
“是的,我知道在哪里。”说着她就转身向书房走去,“是我收起来的,我想我应该放在书柜里……请您稍等,马上就找出来给您。”
“我很感激,玛丽。”
绅士跟在她后面一起走向了书房。
她打开了书柜的门,手指顺序的抚摸着书脊由左至右看过去,缓慢而仔细的看了最上面的一整排。
绅士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掏出了因为浸了水而有点潮湿的麻绳。
“我记得应该是在这一排吧……啊,应该就是这里。”
“我很感激,玛丽。”
绅士微笑着,飞快的把绳子缠绕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是个温柔纤细的女人,挣扎不过一个男人的力气。
没花多少时间,她就那样被勒死了。
绅士收好了绳子,从马甲的表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三刻。
——多么完美的时间。
这位绅士十分满意的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37.
Dino医生和Cheri一起被带进了拉维克坎贝尔警长的办公室。
这个精干的男人现在看起来仿佛一具僵尸,面色蜡黄,放在办公桌上的双手紧紧绞握在一起,看似平静,嘴角却不时的抽搐一下,眉头也像是打了个死结。
Cheri敏感的抽了一下鼻子,他觉得室内沉闷的空气里甚至都能隐约闻到氨水似的腐烂味道。
Dino将手放上了他的后背,掌心贴着脊椎骨轻轻揉了揉,然后就开口了。
“我很抱歉听到这样的噩耗,坎贝尔先生,今天我可以称呼你拉维克吗?我的朋友。”
“当然可以,我也是如此希望你能亲切的称呼我。”坎贝尔警长苦涩的牵了牵嘴角,却根本没有扯出笑容。“我们立刻进入主题吧,医生,我想我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了。”
Dino医生点了点头,不再出声示意他自己已经是处于聆听的状态。
“8月5日。中午十一点,你在哪里?我知道你是十点的时候离开的警暑,之后,你去了哪里?”
“我回家了,拉维克,Cheri也在一起。”Dino医生逐字逐句清晰的回答,“下着大雨,我们都被淋的湿透,一秒钟也不想耽搁,直接就回了家。我不记得是几点到的家,在是在我的诊所里,总会有人记得时间。”
“我明白了,你们可以走了。”很轻易的就听明白了对方话语中清晰包含的不在场含义,以及时间上的不可能,坎贝尔警长闭上了眼睛。
玛丽在十一点被勒死了,然后她被解剖了,然后丢在了洋房的屋顶上。雨下的那么大,她朝天躺着,胸口敞开,所有的血都流光了,尸体被雨水冲刷的没一点血色,但是她还是那么的美丽,即使那么的苍白好似另一个世界的物体。
“让下一个人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警员就立刻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梅尔汀医生站在门外,他冲了Dino医生和Cheri露出一个无奈且有些悲痛的笑容。
“走吧,Cheri。”Dino医生拍了拍他的背,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沉默,猜不透在想什么。
梅尔汀医生走了进来。
忽然,Cheri猛的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握住办公桌的边缘,只勾勾的盯着他,说:“坎贝尔警长,关于您的夫人,可否让我看看她?”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坎贝尔警长像是被触到什么,嚯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向后倒去砸在地板上发出桄榔一声。
“坎贝尔警长先生,我的意思是……”
“趁我还没有完全的生气你最好快点离开这里!Endlicheri巡逻警先生!”坎贝尔警长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重重的锤了一下桌面。
“好了,过来,Cheri。”Dino医生拉住Cheri的胳膊把他强制带离了办公桌。他向坎贝尔警长颔了颔首表示歉意,然后就那样拉着Cheri离开了办公室。
站在走廊上,Dino医生松开了手,“我多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但是这样的举动不像你。”
Cheri没说话,只是别过脸去。
“你发现了什么吗?”Dino医生问道。
“如果我发现到了什么你也一定发现到了。”Cheri保持着看墙根的姿态,从下颚开始到脖颈处出现了好看的线条。
“好吧,虽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Dino医生耸了耸肩,“但我得承认我的感觉不如你敏锐。”他顿了顿,伸手去抚摸了Cheri的头发,“说吧,你发现了什么?”
“只是两种不一样的气味,虽然我不能肯定…”并没有躲开对方的手,只是把脖子转的更用力了一点,“是血腥味,没有昨天闻到的浓,很淡,但是确实有。”
“嗯……”Dino医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就开口了:“好吧,那么我们来整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梅尔汀医生就是开膛手?”
“我不肯定,我没有证据。”Cheri咬住了下嘴唇。
“梅尔汀医生有不在场证明,这在上一次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他不可能是凶手。何况昨天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他经过了警署,晚餐的时候他提起过,你也听到了。如果是他杀了坎贝尔警长夫人并且割开胸口拿走肾脏,就不可能在那个时间经过警署。从这里到坎贝尔警长的家需要将近一个小时。”
“所以我说我没有证据!我不能肯定!”
Cheri咆哮着挥开了他的手。
这时,走廊一侧的一扇门打开了,抱着文件出来的人是德雷克约曼。他一踏出门就发现了Cheri,愣了一下后,紧接着就从鼻孔里发出了冷笑。
“哦,我以为是谁?Endlicheri先生,您看起来可真体面,已经改行不做巡逻警了吗?”
Cheri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个肥胖的啤酒桶先生出现的真不是时候,他正生着气,正想要找个无辜的傢伙发泄一下怒火。
“是啊,德雷克约曼先生。”他的脸上聚集起自豪而恶质的微笑,“我和您不一样,我已经改行做私家侦探了~女王殿下任命我调查这个案子呢~!啊…今后我已经不需要再穿那种廉价的制服了,不过,还是需要请您多多关照我呢…对了,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我请您去喝酒好吗?”
德雷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涨红了脸,半天才边像马一样从鼻子里喷着气边笑起来。
“您真是好狗屎运!我的先生,祝您飞黄腾达!”
说完,他用力的从Cheri身边挤过,用肩膀重重的撞了他一下,接着头也不回的迈着忿忿的八字步向前走去。
“我可从没听说过女王殿下召见你的事,我亲爱的Cheri先生。”Dino医生静静的看着他,像只狐狸似的勾起一边的嘴角。
“我讨厌他。”Cheri撅起了嘴。
“真巧,我们意见相同。”Dino医生笑着,深深呼出一口气,向他招了招手做了个‘过来’的手势。Cheri看见了,别扭的用鞋底磨了磨地板,还是走了过去。
走廊里没有人,很安静。
Dino医生按着Cheri的后脑勺让他的额头靠在自己肩上,放缓了语气,低声说。
“我会去拜托做这次验尸工作的医生…我想对方应该是我认识的人。我会去拜托他,让我们再检查一下坎贝尔警长夫人的尸体。但是Cheri,你知道,即使你捉到了那个该下地狱的开膛手,你也依然拿他没有办法。”
“……嗯…我知道……”
Cheri从喉咙深处发出闷闷的声音,把脸用力的埋进了Dino医生的肩窝。


38.
这是一个很冰冷的房间,一个病房。
靠里面的墙附近放着一张病床,但是没有贴着墙,空开了一个人左右的距离。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了一个高瓦数的电灯,亮着,使得病床的底部出现了很深重的黑色阴影。
偶尔,电灯微微晃动一下,阴影也就跟随着颤抖起来。
与床头平行的地方放置着组合柜,上面摆着酒精、手术刀和棉花,还有一些其他的用来解剖的器具。
Cheri站在门口远远的望着病床,床面上躺着的就是坎贝尔警长夫人,她被一张白色的床单从头至尾罩了起来,只看的到一个人体的形状。
Cheri忽然有点恐惧起床单揭开的瞬间。
——那会是怎样的一副躯体?
实实在在的战栗感浮现了出来。
Dino医生和带领他们来的男人打了个招呼,就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Cheri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跟着也进了房间。
他们一左一右站在病床的两边,Dino医生调整了一下呼吸,果断的揭开了白色床单。底下的女性尸体,苍白的像被白色的涂漆涂抹过一样,虽然已经因为水分的流失而干瘪了下去,手臂及大腿各处也出现了明显的尸斑,但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皮肤下青色的经络。
她的胸口被直直剖开,从两条锁骨中间向下割了一条直线直到肚脐,再往下像是撕布一样的又撕扯开了约两英寸。肋骨就这么一根一根的往外绽开。胃、肝脏、脾脏、子宫…位于腹部周围的器官全部都被粗暴的拨开,模糊成一团。
Cheri闭上了眼睛扭开了脸。
Dino医生则是挑了把顺手的手术刀从尸体的右侧腰纵向划开一个口子,挑开口子观察了一下以后,有点为难的说:“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要那么大费周章的从正面切开身体去拿肾脏。只要从这里,小小的切一个口子,就可以轻松的拿到,肾脏很小,不过四英寸长两英寸宽。”
“你说过,他也许只是想找乐子,挑战一下自己是否能达到解剖的新境界。”Cheri讽刺的回答,他仍然闭着眼睛。
“不,Cheri,作为一个医生,这是很愚蠢的。”Dino医生否定了他的话,“肾脏长在人体的背面,如果要从正面去取的话,几乎要破坏完所有的腹部器官,废时废力,莫非你想说这也是一样挑战?”
“谁知道。他是‘开膛手’,不是吗?”特意在‘开膛手’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Cheri转回了头看着他。
而他只是不置可否的扬了扬下巴,“真幽默。”吐出了不屑的结论。
“也许他真的不是医生?”
“不可能,他一定是。”Dino医生飞快的就打断了Cheri玩闹的假设,“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事到如今才用这种拙劣的开膛技巧来糊弄我们?不觉得为时过晚?之前两票案子他实在干的太漂亮了!”
“那么就是两个人。好吧,我是猜的,但至少现在看起来可能是这样。”Cheri抱起了手臂,“我们假设开膛手先生有两个人,也许这只是一场精致的模仿秀,但是又有谁知道?”
“不,Cheri,他们是同一个人。相信我,我以医生的名义向你保证,是同一个人,而且绝对是一名医生!”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刀的切口。”Dino医生权威的笑起来,“虽然并不是使用的手术刀,但是这种落刀的角度和力道只有经常进行外科手术的人才能办的到,外行人绝对做不出来。虽然我没有看到第二具尸体…但我可以肯定,第一名死者和现在躺在这里的坎贝尔夫人绝对是被同一人所杀。”
“强有力的推理和观察力,Dino外科医生先生。”
“别说些有的没的了,新鲜出炉的侦探先生,该换你说了。”他把手术刀放回到组合柜上,手肘夹着腰侧平抬起双手。
“并不是昨天的下午茶。”Cheri把掀开后堆叠在女性尸体大腿部分的白色床单拉起,重新盖住了她的头,“我想看看寄给坎贝尔警长的那颗肾脏。”
“我想应该也放在这里。”Dino医生回头望了一眼靠着门站着的男性,朝他勾了勾手指。正是这男人带他们进来的。他是负责这次验尸工作的外科医生,看起来40多岁,但实际年龄应该要比外表年轻。很瘦。在这么热的天里他一滴汗都没有出,白衬衣的领子也扣的紧紧的。Dino医生直接喊他:戴维。
“邮寄给坎贝尔警长的肾脏,也存放在这里吧?”
“唔,你想要看吗?”
“可能的话。”
“唔,可以啊。”戴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慢悠悠的走向贴着另一面墙立着的大书柜,当然,那并不是用来放书的,而是用来放各种器官标本。
戴维很快就拿着一个黑色木头盒子过来了,他边走边打开盒盖,待走到Dino医生面前还差一步半的距离时,就顺手把盒子递了过去。
Dino医生接过了盒子,看了一眼那颗已经变黑的肾脏,皱起了眉。
“严重的很,本来就该切掉才对。”他说。
“唔,瞧瞧这颜色,即使不被杀掉也离死不远。”戴维表示了同意。
“坎贝尔夫人的肾脏本来就有毛病吗?”
“我不知道,曾经没有不代表现在也没有,何况她实在是被摘除的很干净。”
Cheri没有接过盒子,他在Dino医生欲要把盒子递过来时就飞快的捂住了嘴和鼻子。
“之后一段时间内我都不打算再喝下午茶了。”他绷紧了嘴唇这样说,“这根本不是属于她的东西。这个味道…这和昨天下午梅尔汀医生身上的血腥味相同……”
“梅尔汀医生的话,昨天他在我们医院里做手术。”戴维向上翻了翻眼睛,回想了一下,“清晨就开始的手术,六点?不,也许是五点。一位女患者的肾脏有点毛病,花了我们不少时间。”
“那个肾脏呢!?”Cheri急急的问道,“那个被切掉的肾脏呢!?在哪里?”
“在哪里?先生,您真爱说笑。您认为我们会留着没有任何价值的病变器官吗?当然是丢掉了。”


39.
什么证据也没有。
当Cheri和Dino医生回到诊所的时候,梅尔汀医生已经回来了,他为他们打开门,和那些既优秀又优雅的英国管家们一样,绅士的点头行了礼。
Cheri有点害怕的往Dino医生身后挪了挪,偷偷捏住了他的马甲下摆,一前一后进了屋。
“差不多该到了晚餐的时间了,Dino先生,不过晚餐前请先确认一下今天的就诊数量和各种花销。”梅尔汀医生拿着一沓文件,和Dino医生一起进了书房。
梅琳轻轻拍了拍Cheri的手臂,温柔的微笑着说:“Cheri先生,请您先去餐厅吧,我为您泡杯红茶,阿萨姆红茶如何?虽然现在还是夏天。”
Cheri有点想拒绝,但是看到梅琳护士长平静柔美的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只好点点头,跟着她去了餐厅。
“您之后和Dino先生去了哪里?”一边倒着茶,梅琳一边问,“梅尔汀医生回来的时候说您们是先他一步离开了警署的。”
“嗯……稍微,去了一下别的地方……”
“请用。”将白色的骨瓷茶杯放到他面前,护士长微笑着,“很香的味道吧~在那样大的雨里,梅尔汀医生还是依约前去取了回来,他是个很尊重时间的绅士,绝对不会爽约。”
“啊,是昨天晚餐后?”
“是的,梅尔汀医生徒步去的,您也知道,昨天的大雨整夜都没有停。他花了不少时间才回来。”
Cheri凝视着茶杯,复而又抬起头来,“梅琳夫人,那家茶叶店在什么地方?”
“在什么地方?让我想想。”梅琳护士长端着茶壶站的笔挺挺的,想了一小会儿,回答,“嗯,在克劳姆大街,离这儿至少两英里地,可有不少路。”
听了护士长的话,Cheri闭紧嘴巴思考起来。拉维克坎贝尔警长住在维多利亚区,那是以前自己刚上任做巡逻警的时候所处的辖区,从那儿到这里距离很远,如果真的要能在十一点把坎贝尔警长夫人杀死,在取都肾脏,确实不可能在十二点时经过警署。
——“梅尔汀医生的话,昨天他在我们医院里做手术。清晨就开始的手术,六点?不,也许是五点。一位女患者的肾脏有点毛病,花了我们不少时间。”
戴维是这样说的,Dino医生认识他,他就职于圣托马斯医院。
——“我在圣托马斯医院做了手术,一位女患者的肾脏有点毛病,我们打开了胸腔,摘除了她的一个肾脏……”
梅尔汀医生是这样说的,他当时也在圣托马斯医院做手术。
坏掉的肾脏被丢掉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么也就是说,即使被人拿走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喽?
从圣托马斯医院到维多利亚区,只不过隔了一座威斯敏斯特大桥路,距离不过三千英尺。
而邮寄的话,即使是最快最快要在当天送达,也至少要两个小时,不,也许要三个小时。
稍微等一下,如果把这些条件重新排列一下的话……
Cheri一下子从座位上窜了起来。
“Cheri先生!?”梅琳护士长被吓了一跳,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Cheri就已经跑出了餐厅的大门。


40.
十一点时坎贝尔警长夫人被勒死了,然后就那样被放在屋顶上,Jack The Ripper根本没有剖开她的身体,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她放在了屋顶上。
两点不到坎贝尔警长收到了邮包,邮包里是一个肾脏,所有人都以为那玩意儿属于警长夫人玛丽坎贝尔,但事实上那根本不是!
那不过是一个从医院里捡出来的,在手术中被摘除掉的,不要的病变肾脏而已。
Cheri用力推开了书房的门。
“我有话要对你说!”他冲着Dino医生大声喊。
这时候Dino医生还举着文件,梅尔汀医生站在他旁边,手指指着文件上的某一条目,保持的弯腰的姿势定格在了那里。
“你先出去吧,我想Cheri是有急事要找我。”
“明白了,那么我先告退。”梅尔汀医生把颔首,就不急不缓的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Cheri走到Dino医生的书桌前,面对着他,确定了房间里已经足够安静,才开口:“首先我必须要承认我没有证据。但是,请你先听完我说的话。”
“我明白。”Dino医生微笑了起来,“我相信你。”
“嗯~”Cheri也扬起了笑脸,但马上又换上了严肃的表情。“首先是昨天的下午茶,我闻到的血腥味和邮寄给坎贝尔警长的肾脏是一样的,但是和坎贝尔警长夫人不一样,那不是她的东西,而是在一场手术中被切下来的无关女性的病变肾脏而已。”
“接着说。”
“我们假设他……我暂时不想使用他的名字,我想先用‘他’来代替。我们假设他在8月5日清晨,在圣托马斯医院做手术,到九点为止。之后,他携带肾脏离开,包装好,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行,只要能在下午寄到坎贝尔警长手里。然后他到达维多利亚区,去了坎贝尔警长的家,杀死了他的夫人。”
“你是说他当时并没有取走坎贝尔夫人的肾脏?你的意思是说他当时除了勒死对方以外什么也没干?”
“是的,然后他离开,在十二点时经过警署。下午两点,坎贝尔警长收到邮包。还记得那封信吗?来自Jack的信,信里提到了肾脏,还警告了坎贝尔警长要看好他的女人。这样一来,不仅是坎贝尔警长,所有人都会认为警长夫人已经被解剖,寄来的肾脏就是他的!那么,警察们也绝就不会先寻找附近的地方,而是展开外扩式的搜索。看在上帝的面上,一切都成立了不是吗。”
Dino医生用审视的目光看着Cheri,“你是怎么想到的?”
“只是因为血腥味,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没有证据……”
“一切都是假设,但假设成立。”Dino医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接着说,“我们假设这一切成立。然后他寻找适当的时机再一次前往坎贝尔警长家,剖开已死的警长夫人的身体取走肾脏。之所有选择从正面下手这么费劲的方式是为了强调死亡当时他没有这个时间完成这一系列工作。然后他带走了真正属于坎贝尔夫人的肾脏,藏起来。”
“今天在警署我闻到他身上的另一股血腥味,虽然很淡,但是和坎贝尔警长夫人相同。”
“我们没有证据,Cheri。”
“我知道……”Cheri垂下了头,“就算我们的假设都成立,就算我们的假设就是事实。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我不明白。”
“Cheri。”Dino医生轻轻抱住了他,“还记得来自Jack的信吗?”
“是的,我记得。”Cheri点头。
“他写着,他将要把被玷污的身体所生之神圣生命奉献给犹太人的上帝。所以他先取走了第一名死者的胎儿,那代表了从被玷污的身体里诞生的干净生命。被然后他取走了第二名死者的子宫,那是还没有受过孕的处女的子宫,是还未被使用过的孕育生命的摇篮。”
“等一下。”Cheri打断了他的话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他,“听起来像是宗教仪式。”
“我认为就是。坎贝尔警长夫人是拥有良好教育,不论各方面都十分出色的女性,是个温柔的好母亲。所以,他取走了她的肾脏,当作用来聆听神的声音的耳朵。”
“这简直就是疯狂的宗教信仰!”Cheri愤怒的挣开Dino医生的怀抱,紧紧的咬着牙,紧接着又被对方一把拉进怀里。
“冷静下来,Cheri。”Dino医生在他耳边低声说,“既然他想要举行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宗教仪式,就一定会有下一步,留意他,跟踪他也好,总会发现什么的。”
Cheri安静下来,他的手慢慢攀上Dino医生的背脊,渐渐拽紧。


41.
他的神将右脚向前挪了一步,说:亲吻它。
于是他跪下,俯身去亲吻了。从此定下了恶魔的契约。

他的神指着他面前的这个人,说:亲吻他。
于是他走近他,亲吻了他的嘴唇。从此他们开始了在暂停的时间里永远的旅行。


42.
Cheri醒来时天还没亮。
他是一下子惊醒的。总觉得做了个什么很恐怖的梦,但是却一点情节也想不起来了。
Dino医生就睡在旁边,安静的一张脸孔,色素淡薄的皮肤,下颚骨呈现出尖锐的曲线。半张脸都埋在了枕头里,微微的张开了嘴唇,唇缝中露出一点呼吸。
不是人类。
他不是,自己也不是。
Cheri偷偷的把手指放到了他的脖子上,指腹贴住颈动脉,缓缓用力按压下去。
没有心跳的鼓动。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匀速流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是人类了。
他不是了,自己也不是了。
“……Cheri?”
“嗯。”
但幸好不是独自孤单一个。
他也是,自己也是。
忽然窗外传来细微的喀嚓一声。
敏感的察觉到了以后,Cheri就对着刚醒来还半眯着眼睛的Dino医生说:“我好像听见出发的号角声了,你听见了吗?Dino先生?”
Dino医生仍然眯着眼,但给了他一个邪恶感十足的微笑。


43.
天还没亮。
夏季的天总是亮的很早,所以在亮起来之前就特别的黑。
是个阴天,云压的低低的,星星和月亮全都看不见。
梅尔汀医生一手提着一盏灯光微弱的马灯,一手提着大号的出诊用医药箱,徒步走在路上。他的步子迈的很大,很用力的踩着节奏点往前走,马灯提在右手里一晃一晃的。
他往南走沿着马尔布劳夫街,然后拐上了小路,前往圣詹姆斯公园,
——他要去那儿干什么?不,他到底是打算去哪儿?
Cheri跟在Dino医生身后,压了压帽子。他们跟在梅尔汀医生身后大约两百英尺远的地方,没带任何照明的工具,静悄悄的走着。
梅尔汀医生穿过了公园,拐了个弯继续往前走去,然后,进入了Constitution Hill的树林里。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吗?
Dino医生也屏起了呼吸,他回头望了Cheri一眼,Cheri也正看着他,圆润的黑眼睛里同样写完了疑惑。
深入了树林,越来越昏暗了,一整片的黑暗中,只有前方梅尔汀医生手中的马灯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看起来很像一团墓地里的鬼火。
逐渐逐渐,看到了比夜色更深的黑色障碍物,他就停在障碍物跟前,仿佛膜拜什么似的深深鞠了一躬。
一座教堂,一座因为年久失修倒塌而荒废的教堂。尖耸的屋顶已经变成了一堆瓦砾,四面围墙也只剩断壁残垣,到处都横着木头柱子,破碎的彩色玻璃,还有残留下来的红木座椅。雕花的木头们歪斜着挂着门轴上,苍白的透露出昔日繁华。
——居然在这种地方!?
Cheri捂住了嘴,Dino先生则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梅尔汀医生从容的走进了教堂。


44.
那是一副可怕的情景。
梅尔汀医生点起了蜡烛。每点燃一根,他都要后退一步深深的行礼,接着再点燃下一根。如此重复着这样的行为,直到把放置供奉器物的长桌周围一圈的蜡烛全都点燃。
然后他打开了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三个用粗厚麻布包裹着的物体,一个接一个的摆到长桌上,然后由左自右依次打开。
初具雏形的胎儿,处女的子宫,好母亲的健康肾脏。
Cheri只觉得头皮发麻。
接着蜡烛的火焰能够看到长桌正前方的墙上钉着一个木质的巨大十字架,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经发霉开裂,在烛光下向上拉伸出阴影,仿佛企图攀附着墙壁无限向上延伸。
梅尔汀医生开始低声念诵一种古怪的语言。
顿时,一种巨大的压抑感袭击了过来。
空气里并不安静,总是能听到什么东西扑打翅膀的声音,但又不是鸟类,而是更小的,更为纤薄的翅膀高速震动而发出的声音。
Dino医生感到自己的脖子附近有什么东西停下来了,他别扭的动了动。Cheri由于紧贴着他,虽然光线昏暗但还是稍微抬起脸来就看清了。停在衬衣领子边的是一只夜蛾,它的身体很大,翅膀张开,脊背上的花纹和翅膀上的纹理拼合起来,像极了一个骷髅头,看到的一瞬间就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埃里伯斯奥多拉夜蛾,8月正是它们活跃的季节。
Cheri伸手去赶那只蛾子,却反而被攻击了,对方尖锐的喙准确的钉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
梅尔汀医生猛然转过了头。
并没有特别需要躲藏的理由,Dino医生大方的从门边走了出来,烛火摇动着照耀在他脸上,不知为何体现出一种肃杀的气氛。
“……我以为是谁。”梅尔汀医生笑的优雅,“原来是我的先生,您跟着我来的吗?”
“梅尔汀,我很抱歉得知这一切。”Dino医生用叹息的口吻回答了他。
“您是何时发觉的?哦…不,不是您。”梅尔汀医生顿了顿,随即将目光投向了站在Dino医生身边的Cheri,“是您发觉的吧?Cheri先生,您的鼻子真灵,简直就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猎犬。”
“感谢您的夸奖,梅尔汀医生,我会把您的话当作是恭维的。”Cheri咬了咬牙,“请您住手,站在那里不要动,我现在要以一个警察的身份逮捕您。”
话音刚落,梅尔汀医生就忽然大笑起来,尖锐的笑声在深夜里听起来仿佛风的哀号。他不屑的摊了摊手,说道:“即使您不说,我也会住手。尊贵的先生们,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要献上最后一份礼物,我的神就会听到我的愿望,他会为我实现愿望的!德国人也好,英国人也好,都该死的见鬼去吧!”
“他疯了。”Cheri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抬手握住Dino医生的胳膊,“他疯了。”他重复着。
Dino医生没说话,随后,他静静的往前走去。
“别过来!”梅尔汀医生咆哮,“别过来!我的先生!您没看到吗?我的医药箱在这里,里面装了手术刀,刚刚磨好,想必您很了解它有多锋利!”
Dino医生还是没说话,脚步也没有停止。
顿时,梅尔汀医生显现出了动摇,他尖着嗓子喊:“站在那儿别动!我的先生!站在那儿别动!”边说着,他飞快的从脚边的医药箱里抓出手术刀,直直的指住了Dino医生。
Dino医生停了下来,这时候他只距离刀尖不到两英尺。
“最后一份礼物是什么?”他轻描淡写的问。
梅尔汀医生的手颤抖着,并没有回答。
“是属于你身上的东西吗?”
“…………呼呼…呵…哈哈哈哈哈哈——!”
梅尔汀医生又一次大笑了起来,他猛的扑过来,狠狠的把Dino医生推开。专注着盯着手术刀的Dino医生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无防备的被推出了很远的距离。
“Dino!”Cheri立刻上前一步去接他,但是冲力太大,连着他也一起倒在了地上。
梅尔汀医生激烈的一脚踹翻了长桌,周围的蜡烛也顺势倒的七零八落,其中有一根的火苗点燃了只剩一个布角还钉在墙上的破布幔,在炎热的空气里竟然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火焰迅速的蔓延,不多时连长桌也烧着了。
Dino医生和Cheri用手背挡着铺面而来的热浪。
梅尔汀医生还在发狂般的大笑。
忽然,他转过身,面对着渐渐也燃起火星的十字架,举起了手术刀。
“梅尔汀——!”
Dino医生从地方爬起来,大声的喊。他护着Cheri,前方的火势已经越来越大。
梅尔汀医生站在那里,他把手术刀移到自己的身前。
“梅尔汀——!!”
Dino医生再一次大喊。
“哈哈哈哈哈哈————!烧吧!烧吧——!!”
梅尔汀医生狂笑着,他蹒跚的向前一步,接着把一个鲜血淋漓的物体用手术刀重重钉在了十字架上。
之后,他向前扑倒,被火烧断的布幔掉下来盖住了他的身体。


45.
他自杀了,死前切下了自己的生殖器钉在十字架上。
燃烧的布幔掉下来覆盖了他,他最终将会被烧成灰烬不留一点痕迹。
干净的东西,肮脏的东西,未使用过的东西,温柔的健康的东西。
这就是所谓的献给神的礼物。
献给他的神。

Cheri觉得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仿佛像是一部小说或一场电影。而自己不过是一个不小心,掉进了这个迷雾的旋涡而已。
他跪坐在地上,眼前还燃烧着熊熊火焰。火光映照在他的眼里,橘红色的瞳孔有点看起来有点失真。他愣愣的开口,问:“Dino,他到底是在敬仰神,还是亵渎神?”
“我不知道。”Dino医生冻结了似的笔直的站着,回答,“我不知道。”
“神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Cheri仰起头,悲伤的瞳孔笔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Dino医生苦涩的笑起来。他单膝跪下拥住了他,轻柔的将嘴唇贴上了他的额角。
接着他说:“我不知道,Cheri,但是我想应该是存在的。”

应该,是存在的。


46.
他的神将右脚向前挪了一步,说:亲吻它。
于是他跪下,俯身去亲吻了。从此定下了恶魔的契约。

他的神指着他面前的这个人,说:亲吻他。
于是他走近他,亲吻了他的嘴唇。从此他们开始了在暂停的时间里永远的旅行。


47.
“Cheri,你会想要逃走吗?”Dino医生紧紧的抱着Cheri,贴着耳郭呢喃,这个问题他之前已经问过一遍。
“为什么?”Cheri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反问。
“如果你不逃走,就要和我一起在无尽的时间里旅行了,你难道不害怕吗?”Dino医生的语气苦涩,“永远的时间……你明白吗?不老不死,永远的时间。”
“为什么要害怕?”Cheri用力的回抱住了他,“我不会逃走的,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所以…你也不要留下我一个……”
Dino医生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更用力的把Cheri嵌进怀里,仿佛这样就可以直接融入骨肉。
他们紧紧的拥抱着。
一片废墟的教堂,火焰的光芒点亮了夜空。


48.
天气晴朗,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水蓝色。
1991年4月10日。
年轻女性穿着浅色的春装,晃着慢慢的步子行走在维也纳河畔,“其实…最近我的胃总是不舒服,疼起来很厉害。”她为难的说。
“啊,那可不能随便,我介绍认识的私人诊所给你吧~~就在这附近呢~”同行另一个穿着鲜艳套装的女性立刻提供了建议。
只要简单的沿着维也纳河畔小路一直走,伫立在尽头那里的诊所就是了。白色的四层楼建筑,挂着红色的招牌。

“欢迎光临K.Dino诊所。”开门的是个青年,黑色的头发,笑起来像是柔软而温柔的奶油慕司。
“啊,我…胃有点不舒服。”女性腼腆的红了脸。
“是嘛~”青年微笑着点点头,“那么,往这边走吧~我们来做个简单的胃镜,放心,当然是无感的……”
门轻轻的关了起来。

在无尽的时间里进行的旅行。


100年以后。




END


作文本 2015/08/10(月) 14:56 CO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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